2025年4月10日晚9时,小格(化名)收到了来自学校的邮件,信中说,她在美国的学生身分已被终止(terminated),须尽快离境。
面对巨大变故的当下,小格比自己想像中的更为镇定,她迅速致信学校商讨后续课程安排、开始寻找律师,并通过社交媒体与面临同样处境的留学生取得联系。当晚,忙完一切的小格从行动中获得了安全感,足以让她暂时按下焦虑和不安的情绪,照常入睡。
在小格学生签证被吊销的一个月前,持有绿卡的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生哈利勒(Mahmoud Khalil)因其在校园挺巴学运中的主导角色,遭联邦移民及海关执法局(ICE)逮捕并拘留;自此,川普政府展开了一系列针对外籍学生的行动,在未通知缘由的情况下,终止了大量学生的留美身分。截至4月24日,由学校官方确认的签证被撤学生数量达1847人;但美国移民律师协会(American Immigration Lawyers Association)估计,实际人数多达5000名。
前男友的一丝“恶念”造成留美身分被终止
正在就读大三的小格从未想过,自己会是被移民执法机构铁拳砸到的一员。小格成绩优异,拿到了全额奖学金,也因能力出色而得以在大三提前毕业;目前,就读金融专业的小格获得了留美工作机会。但在数年前,因为与前男友的争执中,小格曾被指控家暴,也因此留下了被逮捕的纪录。
刚入学不久后,小格进入了一段并不健康的情感关系;一次,在与前男友激烈的争吵中,对方“突然生出了恶念”,当下打电话报警,指控小格家暴、并称对他的人身安全构成威胁。警察抵达后,出于为潜在家暴受害者的安全考量,对小格实施了保护性逮捕(protective arrest)。
好在小格将当时的争吵过程用视频记录了下来,“视频里的所有细节都能说明,我完全不对他构成任何威胁”。检方依据证据,在不久后撤销了所有针对小格的指控;但小格却也因此留下了逮捕纪录。
律师:执业40年 这是我遇过最难打的案子之一
纽约律师张骥远认为,逮捕纪录与指控撤销应该区分看待;“对于学生持有签证的要求是不违反法律,但有逮捕纪录就说明存在违法行为,哪怕指控遭撤销,这个论据可能不够具有说服力”。他观察到,目前通过上诉获得法院下达临时禁制令(Temporary Restraining Order, TRO)的,都是“相对来说比较无辜、没有逮捕纪录”的学生。
据张骥远解释,如今全美各州对于学签撤销的上诉理由,均为撤销的行为违反第五修正案中“正当法律程序(due process)”条款;而针对此类上诉,法官通常会核发临时禁制令,暂时恢复原告学生的身分。但临时禁制令的有效期仅为14天,虽然有一次申请延期的机会,但后续过程还有听证会、核发暂时禁制令(preliminary injuction)等多个步骤;在法官下达永久禁令(permanent injuction)前,案件尚不能盖棺定论。全美正进行的各学签撤销案中,目前仅有核发临时禁制令的案例。
作为执业多年的移民律师,张骥远曾有帮助学生成功恢复(reinstate)身分的经验;但在接到大量学生向他求助时,也感叹案子棘手,“现在的政府不确定性太大,以前的经验都没用了”。起初,向张骥远寻求帮助的学生人数只有个位数;但张骥远在4月17日中午告知这些学生,自己愿意接这个案子后,当晚就有189名学生加入相关聊天群组。
同样,在加州执业的移民律师诺曼(Ron Norman),于一周内接到了超过300个中国籍学生的求助电话;尽管这300个电话中,并不是所有人都面临签证撤销,但学生还是有如惊弓之鸟,害怕自己会因曾经的轻微违规纪录而遭“扫地出门”。最终,诺曼决定接下四名学生的案子,并于4月21日向法院提交了上诉材料。
“我执业了40年,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”,诺曼表示,他也曾经参与过数起极为复杂的大案,“但这是我从业生涯中数一数二难打的案子,因为我们这样资源有限的小律所要对抗的是一个政府”。
摇摇欲坠的法治系统下 还有司法正义吗?
在诺曼接手的四起案件中,当事学生都毕业于名校,成绩优异,且通过学生签证中的OPT身分在美工作;与一些只愿意做“无辜”学生案件的律师不同,诺曼的案子中,也不乏小格这样曾经有逮捕纪录的学生,“这些学生只是有过轻微的违法行为,总要有人为他们站出来发声吧”。
起初,张骥远也在犹豫是否要接下学签撤销案,因为律师所要提交的材料需要花费大量时间、根据学生的个案情况准备,且“目前没有律师能打包票说自己能赢”;但最终,同样通过学生身分留美工作的他出于同理心,愿意为这些学生试一试,“作为律师,看到(取消签证)这样不合理的行为,还是想要纠正一下”。
作为民主体制的基石,美国宪法确立行政(executive)、立法(legislative)、司法(judicial)三权分立,并互相监督、牵制。川普总统上任以来,发布的数项行政命令都因涉及违宪而遭到立法、司法机关驳回;但法治系统(rule of law)到底是否有足够的韧性来纠正他的行为,目前还未可知。
“很多挑战法治系统的事情正在发生”,律师出身的皇后学院(Queens College)校长吴华阳(Frank Wu)表示;皇后学院所在的纽约市大(CUNY)系统中,也有17名学生面临签证撤销的情况,“除了尽全力保护我们的学生外,我们也只能寄希望于法官以及司法系统,来支撑起健全的体制”。
“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”的悲哀
在与多个当事学生交谈后,张骥远清楚地感觉到了留学生群体中恐慌、绝望的情绪。他表示,大多数留学生都是20岁左右,涉世未深,在经济不算太好的大环境中,已经陷入对未来的迷茫,如今更是雪上加霜;“时代的尘埃落到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大山,更何况是这些特别年轻的学生”。
虽然小格的案件目前还未能柳暗花明,但她所在的学校已经同意让她通过网课完成剩下不到两个月的学业、顺利毕业;对于小格而言,最大的损失将是她获得的在美工作机会。
“如果我的案子成功了,我能开始这份工作,只要我的职位有任何机会调到别的国家,哪怕待遇、薪资都不如美国,我也会去”。小格表示,校方列出了几个她签证遭撤销的可能原因,其中有一个是因为她获得了奖学金,“我真的明白了什么是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”。
在小格加入的一个当事学生互助群组里,每天都有新的人在进群,也不断有人在退群;“那些退群的人大概是直接放弃了”。但这放弃的究竟是上诉机会,留美工作,移民的美国梦,还是对“灯塔国”的向往;个中酸楚,恐怕只有自己知晓。